写春联、剪窗花、挂灯笼、放烟花……无论离家多久、多远,生活在世界各地的华侨华人都依然保留着中国的传统习俗。反映美国历史的《哈泼斯月报》自1880年起就曾刊载在美华人燃放鞭炮、置办年货、挂彩灯欢度春节的热闹场景。
华侨华人在传续春节传统的同时,也使春节在海外成为中外文化交流的独特载体。已五次举办迎新春民俗文化节活动的美国纽约华人社团联席会主席陈梅近日在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时表示,华侨华人天然是在海外传承中国春节文化的“自媒体”,既向海外推广和展示了中国悠久的历史、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也让华裔后代在欢乐中了解、认识和爱上中华文化。
中新社记者:美国纽约华人社团联席会于2023年1月15日举办纽约华侨华人兔年迎新春民俗文化节,都有哪些内容?这一天是中国的南方小年,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一天举办活动?
陈梅:纽约华侨华人迎新春民俗文化节自2015年开办以来一直深受广大华人华侨和社区内其他各族裔的喜爱,并连续举办了五届。后由于疫情原因停办了两年。今年我们再次举办线下迎新春民俗文化节活动。
今年的活动内容十分丰富多彩,既有写春联、画年画、剪纸等经典内容,也有小朋友们喜爱的捏气球、脸部彩绘、做糖画人,以及帮助小朋友们认识汉字的猜灯谜活动。活动期间还将举办一场精彩的文艺表演,其中包括京剧、太极拳、武术、民族舞,以及美轮美奂的儿童汉服秀、美中音乐家协会著名歌唱家们的专业演唱等。演员的年龄从9岁到85岁不等,以期达到联席会一向主张的“全民庆春节,举家同欢乐”初衷。
今年1月15日是中国(南方)民间俗称的“小年”的日子。在美国的华人常因工作繁忙且不是公假日,故大多数家庭不能聚在一起过小年。我们选择在小年这一天举办迎新春民俗文化节,某种意义上是向身居海外的华侨华人和下一代介绍“小年”这一传统中华习俗的来历及寓意,同时也通过迎新春民俗文化节的形式把大家从百忙中汇聚在一起。
中新社记者:举办迎新春民俗文化节的初衷是什么?华人社会参与度如何?他们为什么热衷于参加春节活动?
陈梅:迎新春民俗文化节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展示中华文化的平台,旨在借各界庆祝中国农历新年之际,以中国的民间艺术、各地的习俗风情、中华美食为主题,向美国和纽约市主流社会、各界人士、广大民众推广展示历史悠久、博大精深的中华民俗文化。这是联席会连年举办迎新春民俗文化节这个品牌活动的目的与动力,我们要让孩子们在欢乐中学习知识、传承中华文化。
活动自2015年开办以来,从第一届只有10个摊位,发展到2020年第五届时有50个摊位,还有一场精彩的免费文艺表演。过去联席会举办的每一届迎新春民俗文化节都是人山人海,参加的人士不仅可以亲自感受中国民俗艺术、品尝中华美食、观看中国传统艺术表演,还可以带走各式各样的免费民间艺术作品作为春节装饰,感受中国“年味”。
海外华侨华人纵然身处异国他乡,但对文化根脉的情怀深植心中,对中国传统节日的感受是共通的。通过参加春节文化活动,既可以营造过年氛围,也可以慰藉思乡之情,还能让华裔后代感受中国传统文化。春节讲究团圆,参加春节文化活动也是海外华侨华人一起热闹过年的场景之一。
中新社记者:海外华侨华人保留了哪些中国春节传统?又有哪些本土化的创新?
陈梅:追溯历史,华人在海外过春节的传统,是与华人移民的脚步相伴相随的。在美国,十九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淘金热及横贯美国铁路修建完工之后,早期华工从美国西部开始东迁来到东岸。历史资料详细记载了1871年2月18日,这些华工及其家人,在美东地区举办第一个中国新年的庆祝活动。
春节常被翻译成Spring Festival,其实在海外更习惯称春节为Chinese New Year,即“中国新年”,也就是我们说的农历新年,一般指正月初一。但华人在海外过春节和在中国国内一样,是一个更大的范畴,包含除夕、初一和正月十五三个重要时间节点。华人完整保留了中国的春节传统,贴春联、挂灯笼、放烟花;除夕夜的年夜饭上一定要有饺子或年糕,正月十五也一定要吃元宵。春节期间走亲访友互相拜年,给孩子压岁钱发红包,华社活动中有舞龙、舞狮表演等等。
当然,春节在海外也有许多因地制宜的创新,比如在美国一些大城市的中国城,会有中国农历新年巡游等不同形式的庆祝活动;在一些欧洲国家则会以中国新年音乐会等形式庆祝;在东南亚一些国家的华人家庭,还会制作融合南洋风味的“年饼”作为新的“年味”……在这些因地制宜的创新过程中,不同文化和文明得以交融互鉴。
中新社记者:在海外举行的包括春节在内的中国传统节日活动中,是否有当地主流社会的参与?参与度如何?
陈梅:其实,在海外不同形式的中国春节庆祝活动,已经逐渐走出唐人街,有越来越多当地主流社会的人士参与。比如非常著名的旧金山农历新年大巡游,就是从早期少数中国劳工在中国城小打小闹庆祝春节的传统,如今演变成多族裔、中美团体亲密合作展示中国传统文化的盛会,成为世界十大著名大巡游之一。再比如美国纽约帝国大厦、英国伦敦眼、澳大利亚悉尼歌剧院等多国地标建筑每年也会为中国春节点亮红色灯光以示祝贺。
在一些国家和地区,中国春节已经被列为全国性或地方性的法定节日。多国政要也会在中国春节期间发表新春贺词。
中新社记者:海外华人赓续传承的中国传统节日文化活动,如何成为中外文化交流的载体?
陈梅:纽约有数十万来自中国的移民、学生和工作人员。每逢佳节倍思亲。像中秋节、春节这种非常具有中国特色的传统节日已逐渐融入当地美国人的生活中。自从纽约州通过了中国大年初一所有在校学生可以留在家中与家人共度春节而不算缺席的法律后,春节更是成了家喻户晓的中国传统节日。各个大学、中学、小学都会举办庆祝中国春节的活动,比如教学生包饺子、写春联、跳中国民族舞蹈,以及举办以中国民族乐器为主的音乐会等。久而久之,这些庆祝活动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中美文化交流的载体。
随着世界多元文化的发展,这些丰富多彩的中国节日传统,也令当地民众耳目一新,被中国春节的热闹和“年味儿”吸引,继而对中国文化产生兴趣。而透过这些热闹场景,他们更加感受到中国春节文化的精神内核,读懂中华文化蕴涵的家庭观念和世界观,即追求团圆、追求和美。
中新社记者:海外华侨华人在自身保留春节传统的同时,在传承、传播春节文化中发挥了什么作用?
陈梅:海外华侨华人自身在海外就是传承中国文化和传播春节文化的“自媒体”。我们通过不断地向我们的下一代以及其他族裔和主流社会介绍、演绎中国传统文化,让人们记住有五千年文明史的中华民族是个期望和平的民族。无论在哪里,中国人世世代代都愿意为中美人民之间的友谊,为世界和平和民族昌盛搭桥铺路。(完)
受访者简介:
陈梅,美国纽约华人社团联席会主席。纽约华人社团联席会(New York Council of Chinese American Associations)成立于2003年,是经纽约州政府登记注册,美国联邦政府认可的非盈利组织,由来自中国大陆、台湾、港澳地区的华人社团联合组成的民间团体。联席会的宗旨是为加强华人社团之间的联系与合作,争取在美华侨华人各界应有的权益,并以联席会为平台推动中美两国人民在文化、教育、经济、贸易等各方面的交流与发展,从而促进华侨华人与其他族裔之间的相互了解与合作,以及中美两国人民之间的友谊。
东西问丨魏海敏:虞姬与艳后,东西方戏剧中的女性之美有何不同?****** 中新社北京1月16日电 题:虞姬与艳后,东西方戏剧中的女性之美有何不同? ——专访梅派弟子、台湾京剧表演艺术家魏海敏 中新社记者 李晗雪 ![]() 作为京剧梅派传人梅葆玖的大弟子,台湾京剧艺术家魏海敏不仅在戏剧舞台上呈现了杨贵妃、穆桂英等梅派剧目的经典女性角色,也在新编戏剧中塑造出改编自希腊古典悲剧《美狄亚》的楼兰女,乃至传统观念中的“坏女人”——如《金锁记》的曹七巧。 从梅派“非仙即后”、高雅纯真的女性角色,到跨越文化、个性迥异的多元女性,中新社“东西问”近日就此独家专访魏海敏,探讨东西、古今戏剧审美中不同的女性之美。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作为梅派传人,您认为梅兰芳大师如何演绎出中国古典审美中的女性?为何能给人高雅纯真的感受? 魏海敏:2021年,我创作独角戏《千年舞台》时,特别以梅兰芳大师《太真外传》中的杨贵妃与《穆桂英挂帅》中的穆桂英两个角色来表达我在梅派艺术中观察到的、梅大师所创角色的特色。 梅兰芳大师生于清末,但真正发光是在民国时期,京剧已不再是清宫皇室的禁脔,而是直接立基于普通观众了。整个社会求新求变,有种不同于旧时代的开放性。过往旦角在京剧中多为边配,但在梅兰芳为首的艺术家的创造下,旦成为戏剧的主角。而男旦,由男扮女那脱胎换骨的神秘感,创造了审美的距离和风格化的空间。 ![]() 上个世纪20年代,娱乐还没有那么多元,但已有了唱片,使京剧黄金期的创作得以流传。1927年,梅兰芳大师以《太真外传》,在《顺天时报》举办的评比中获选为四大名旦之一。这出戏光在选材上就非常大胆,例如华清赐浴一场,这样“洗澡”的情节,梅兰芳大师竟有办法将之细腻地铺陈演绎为重点场次。梅大师以完全创新的唱腔,细细地铺陈了贵妃的羞涩情态;华清池水汽氤氲的氛围,将一个绝代美人给后人的想像空间完全展现。梅兰芳大师是男性,他以素裙子和白纱象征了贵妃的裸体,将之完全升华成一种视觉的美感,满足了观众的遐想。一段《听宫娥》,唱腔婉转动听,将“色”给雅化了,创造出一种高雅雍容的风情万种,令人感到角色的冰肌玉骨,一种骨子里的洁白干净。 这种对角色干净本色的呈现,一直到梅兰芳大师的压卷之作《穆桂英挂帅》,依然鲜明。时至1959年,梅兰芳已经许久没有创作,他从河南梆子戏中取材,将被朝廷冷落多年的老年穆桂英要不要在国家有难时重掌帅印的心情,转换为极为经典的《捧印》一场。穆桂英在佘太君的劝解下,理解到当回归初心、只问自己能为国家做什么,过往朝廷的冷遇抑或二十多年没上战场,都不再是问题。不可思议的是,梅大师并不直接以语言表达这心境的跃升与转化,而是从《姜维观阵》中吸取灵感,以哑剧的方式表演,纯粹以舞蹈来说明穆桂英的思虑。 ![]() 当穆桂英最终唱出“难道说我无有为国为民一片忠心”时,角色澄明干净的心志有难以言说的动人力量。这份纯净的琉璃心,梅大师毕生都保有,也反映在他创造的角色上。很幸运的是,《穆桂英挂帅》成为我演出最多的梅派剧目,我也渴望尽到自己那一份纯粹。 中新社记者:沉潜于戏曲这项中国古典表演艺术多年,您如何理解中国古典审美中的女性之美?其与西方戏剧中对女性的塑造和审美有何不同? 魏海敏:戏曲对演员有全面性的要求,而不似西方古典表演艺术已划分为歌剧、芭蕾等,分别以声音与肢体的极致来塑造人物。中国戏曲中的女性,不可能单靠甜美的嗓音就能满足观众,还必须有视觉形体上的美感,要有婀娜多姿的身段。仿佛中国人不相信人是有限制的,对戏曲演员美的要求不仅全面还是全能的。一切唯美是从。 ![]() 此外,我有一个很强烈的体会是,东西方对女性“性感”的认识很不一样。我曾经排过一出《艳后和她的小丑们》,讲埃及艳后的故事。埃及艳后在西方故事里是一个非常美艳也非常有智慧的女性帝王。我演这个角色时感到,西方语境中女性的“性感”,其实散发在这个女性的所有面相中,譬如她的说话、动作。在东方人看来,这可能叫做“卖弄”风情,但西方人对身体散发的性感,似乎看作一件很自然的事。这个性感不是贬义词,是褒义词,是可以在女性身上看到的一种风情。 而在中国,虽然古语说“食色性也”,但我们在各个朝代里,为了杜绝男女之间关系的紊乱,似乎始终将“性感”视为“不允许发生”的,尤其在戏剧当中。虽然历代诗词里还是可以看到对风月场所女子风情的描绘,但正常人家里面好像绝对不可以谈论这个,我想这是中西很不一样的地方。 我从梅兰芳大师的戏里理解到的女性美,则在于其举手投足间令人如沐春风。比如梅葆玖老师一直跟我说,虞姬的美在于她在项羽眼中的美,即便项羽落魄,她依然笑脸相迎,这种包容、宽厚与温柔才是让项羽觉得迷人的地方。这大概就是不同文化之下美感的呈现。 ![]() 中新社记者:您近年饰演的新编戏曲角色中,有“麦克白夫人”“楼兰女”,也有“王熙凤”“曹七巧”,她们都是个性非常强烈、甚至扭曲或狠毒的角色,完全不同于传统戏曲中常见的善良、大方、温婉的女性人物。这种演绎体验是否也给您带来过冲击和矛盾? 魏海敏:这些女性角色,传统的说法是“坏女人”,于我则更近于有个性的女人。 首演于1993年、改编自古希腊悲剧美狄亚的《楼兰女》,是我数十年来一再搬演的新创剧目。在我年轻、刚接演此角色时,也曾怀疑过,为什么要对观众展示一个杀死儿女的灰暗心灵?后来越演越感到,每个人的内心都曾有伤恸,有感到被辜负离弃的那一面。或许观众不可能做出美狄亚式的报复,但却可以在观剧的历程中,将自己受伤的部分,借由角色得到情感的宣泄和升华。 改编自张爱玲小说的《金锁记》,是我打磨最多的一出戏。曹七巧一方面被命运所掌握,也有一部分掌握在自己手中,但她又没有能力为自己的选择负起责任。为了立体呈现七巧从年轻到老、最后扭曲变态的心境,我为她的个性做了几种设计。她家里原是开麻油铺的,只有兄嫂,心高气傲也颇善交际。面临婚姻,七巧毅然选择高门,却没料到正房二奶奶的头衔换来的是一生的幻灭。对此七巧总以伶牙俐齿还击,她绝不服输,一切不顺意都是旁人错,不肯认命。 ![]() 站在曹七巧的角度,她对儿女的控制完全说得通,也是出于善意。当我把这些心理全盘分析透彻,再来创造角色时,分寸就相对好拿捏了。后来有非常多人告诉我,在我演的曹七巧身上,看到自己妈妈的样子。太多母亲一辈子紧抓着儿女,把一生的怨尤以爱之名强行放在下一代身上了。 我深刻地感到,此生每一个难解的关系背后,都有必须学习的功课。戏剧是我的导师,教导我如何度过人生;只要专注,就会得到对于生命新的理解。 中新社记者:在您看来,探索塑造更多元的女性角色为何如此重要? 魏海敏:在梅兰芳大师的时代,男性的距离,使他能在艺术手法上,以风格化的方式创造出许多极美的女性。四大名旦各有不同的声音、形象,塑造的角色人物也不同,因此在性别转换之时就可以建立风格。而女性演员打扮、表演起来,声音、身段其实比较雷同,再谈形象风格的建立,其实已不大有空间了。我身为女性,独有的是真实的女性生命经验与现代的处境,也使得我更长于人性的剖析。我们这个时代的演员,我认为最重要的就是对女性内在的挖掘,如何把女性的各种精神层面挖掘出来。戏剧是跟着时代走的,不同时代的人有不同的生命经验,身为演员,我得想想这个时代的观众需要的是什么,人又有什么新的面貌。 ![]() 我感到,时至今日,仿佛女性所受的限制减少了,但真正要理解女性的内在,还是有很多空间,女性还是有很多被误解的地方,也还是有很多女性被禁锢、被漠视。很多对女性的评价都是简化的。而这个世界需要阴阳协调的能量,才能创造出和平美好的社会。当然,所谓阴性能量也并不单指女性的力量,它指的是人类之中包容、慈悲、温柔的力量。 ![]() 我自己的生命经验也成为演出戏剧的养分。我早年生长在一个世俗意义上并不特别美满的家庭,到了大约五十岁前后,我越来越觉得戏剧是一种“镜像”。很多女性角色所做的生命抉择,可能是观众想做而做不到的,角色却替她们做到了。演员本质上是情感的疗愈者,创造了一段历程,使观众得以一起经验。经验带来认识,多认识女性的内在,才能带来了解与和解。(完) 受访者简介: ![]() 魏海敏,国际知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梅(兰芳)派传人,国光剧团领衔主演。幼年受教于周铭新,及长受教于秦慧芬,毕业后受教于陈永玲、童芷苓。1991年拜入梅门,为梅葆玖先生首位入室弟子。魏海敏的传统底蕴深厚,深得梅派精髓,擅长刻画与演绎不同角色,所扮演的舞台人物跨越流派、穿梭古今,备受全球各地戏迷与表演艺术界的肯定。擅演《穆桂英挂帅》《贵妃醉酒》《白蛇传》《凤还巢》《霸王别姬》等梅派经典戏。 魏海敏不仅专擅古典剧目,亦开创当代戏曲表演典范。包括:“当代传奇剧场”《欲望城国》《楼兰女》;“国光剧团”《王熙凤大闹宁国府》《金锁记》《快雪时晴》《孟小冬》《十八罗汉图》等。2009年与国际知名导演Robert Wilson合作《欧兰朵》;2011年主演白先勇改编话剧《游园惊梦》;2021年发表《千年舞台,我却没怎么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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